黑子到达山顶时火神已经站在那了。他着一身暗红色的运动服，戴着黑色棒球帽。黑子认得这身衣服，它们是高中毕业那年暑假，自己替对方挑选的。火神双臂搭在观光台前的栏杆上，背对黑子眺望着星空。

　　黑子没有料到火神会选这个地方和Alex见面，由于自己的软弱和胆小，黑子恳请Alex不要告诉火神是自己想要见他，所以在收到Alex发来的时间地点之后，黑子一度以为是自己看错了。

　　这里还是在刚来到美国之后，火神带着他来过一次。那个时候的两人对未来生活充满期待和希望，他们相互依偎，对着这片美景，心情坚定——他们一定会完成共同的梦想，并且永远在一起。

　　然而谁也没有料到，当他们第二次来到这里时，心情已经和那时完全不同。

　　黑子握紧双手，抛开一切会让自己变得激动的思绪，几度张口，才顺利地叫出那个人的名字。

　　“火神君。”

　　被呼唤的青年背影明显一僵，缓缓站直身体，双手紧握栏杆，却迟迟没有转过身。

　　黑子也不再往前走，只是静默地站在原地瞧着对方的背影，他知道他需要点儿时间。

　　也许只是一会儿，或者已过了很久，当火神终于准备好，转过身面对他的那一刻，黑子惊讶地发现，首先占领他情绪最高点的，不是怀念、痛苦、喜悦，抑或是任何一种久别重逢后该有的心情。在听到对方那一句冷漠的“好久不见”之后，黑子被从心底突然升腾出的愤怒带领着，快步走向对方，伸出右拳狠狠地砸向对方的脸颊。

　　毫无防备的火神被这一拳掀翻在地，棒球帽掉在一边。火神躺在地上，只是不可思议地注视了还在激烈喘气的黑子一秒钟的时间，眼神便又黯淡下去。

　　黑子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火神，他俯下身，双腿分开、膝盖点地伏在对方身上，双手抓住对方衣领，把那道暗红色的视线固定在自己眼前。

　　“你怎么能变成这样？！”

　　黑子听见自己话语的尾音颤抖着变成诡异的、类似呜咽的语调。他的嗓子很痛，发声似乎都变得困难，但他无法让自己闭上嘴，就算现在能说出口的话听上去那么无力和混乱。

　　“你不可以变成这样，你怎么……怎么会、变成现在这副模样……”

　　黑子反复念叨着意义相同的语句，似乎把深埋在心底许久、无法诉诸的悲伤全部释放，眼眶再也承受不住泪水的重量，任由它们一滴接一滴地落下。

　　黑子的眼泪掉落在火神的眼睑，沾在了睫毛上，火神眨眨眼，泪珠便从眼角滑落，像是他也哭了一样。

　　伸出拇指抚摸黑子的眼周，想要止住对方的泪，可谁知这般轻柔的动作非但没有缓和眼前的状况，反而让事情变得更糟——黑子更加厉害地哭起来，甚至发出痛苦地哽咽声。

　　“对不起啊，黑子。”

　　声线又恢复惯常的温柔，明明自己才是被打的那个，可火神就是没办法像多年前一样揍还给对方：当时的他不懂，可现在他懂了，他早就全部都懂了。

　　对不起，让你担心了；对不起，让你流泪了。

　　刚和黑子在一起的时候，火神曾经暗自发过誓，他一定不会让黑子感到痛苦，在他的身边，黑子没有必要再为任何人流泪，包括他自己。

　　可是今天他却食言了，对方的眼泪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，落在他脸上，灼得他生疼。

　　黑子已经说不出一句话，只是一味地揪紧火神，把泪水留在对方身上。

　　火神摸摸黑子的头发，有点无奈地裂开嘴：“这是我的选择，你没有必要全怪在自己头上。”

　　和Alex说的话一样，但这样的安慰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，也许现在火神认定就是他毁了自己的人生才会让黑子好受些。

　　“火神君……你应该、成为……最明亮的星星，我不想……夺去你的翅膀……”黑子抽噎着说道，能看着火神在职业篮坛上找到应属于他的位置，安定地绽放光芒，这曾经是黑子最大的梦想，就算最后不能在他身边亲眼看到这一幕，但黑子也不曾想过，火神会以这种方式坠落。

　　而他本人好像就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。

　　“我当初离开你，是为了、为了……”黑子费力地想要把一切都解释清楚，但火神突然的拥抱却把他的话打断。

　　火神拉着黑子跌入自己的怀抱，左臂绕过对方腰际牢牢锁住，右手扶着对方后脑勺，轻声耳语：

　　“我全都明白，真的。可是这不是你的错，是我自己不争气。”

　　“我的确难受过，但也并没有到放弃篮球的地步。我照常参加训练、比赛，也并没有觉得不耐烦或者讨厌，只是没了以前的热情。我以为这只是时间问题，我以为迟早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。可是我错了，我无法和现在的队友和睦相处，我甚至一度认为我再也碰不到诚凛那样的队伍了。没有人会帮助我从过去走出来，大家都不在我身边，我一个人办不到。Alex说每个俱乐部的风格都不一样，让我考虑在下个合约期转会，可是我知道我等不及了，再这么耗下去我真的会完蛋，黑子，你明白吗？”

　　黑子和火神脸贴着脸，怔怔地听火神讲述最近一年发生的事情，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。

　　“我没你说的那么好，我根本没有翅膀，是你把它给了我。无论以什么形式，只要你能在我身边，只要能让我感受到你，我才能重新找到方向。所以我不能再待在这里，我必须改变，才有继续向前的可能。”

　　“成为一名职业篮球运动员不再是我想要的了，我想要的，其实一直和你一样。”

　　“我真正的想要的，是一支诚凛那样的队伍。”

　　“如果找不到那样的队伍，我就去创造一支。”

　　黑子眨眨眼，挤出眼泪蹭在火神鬓角边，稍稍直起身子，便看见对方露出了歉意地一笑。

　　“让你担心了真的很抱歉，可是我怎么会允许自己变成你最讨厌的样子？不过我承认，最近我多少有点心情不好，让你看笑话了。”

　　黑子吸吸鼻子，仍带着哭腔答道：“明明之后一直在那样打着球，还说什么最近。”

　　火神苦笑：“最近一年而已。”

　　黑子再也说不出任何话，按理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，在了解了火神解约的真正原因之后，他本该彻底抽身，看着火神带着他全新的理想启程，而他这个曾经弃他而去的“前男友”，也该退回原位，默默祝福就好。

　　可他的手还死死攥着对方的衣服，一点儿想放开的意思也没有。

　　火神依然孜孜不倦地帮着黑子抹眼泪，接着善解人意地给了对方一个反悔的机会：

　　“所以，你现在准备要回到我身边了吗？”

　　黑子看着火神刚刚被自己打得破了皮的嘴角，停顿了一会，却捡起稍早火神提到的内容问道：

　　“你刚刚说的要创造一支和诚凛一样的队伍，是什么意思？”

　　火神的脸莫名一红，视线偏向一边像是有些害羞地答道：

　　“我本打算回国之后直接跑去诚凛应聘篮球部教练的，但后来意识到我的学历只到高中，挺没底的。所以我就联系了日本一所大学，原本以为要从头读起，但校方听说我要来好像还挺高兴的，答应我可以读插班……反正你肯定会回国，所以我想也不用急着告诉你，等回去了再死乞白赖地重新追你也不是不可以……”

　　火神声音越说越小，到最后几乎是带着赌气意味的自我开解。他说的很轻松，但黑子知道这并不容易。回国后火神要面对的是国内媒体和球迷直接地质问甚至责难，他要怎样才能单纯地回到校园不受任何影响地读书？不可控的因素实在太多，可他却一点也不在乎，甚至还在思考要如何追回自己。黑子不确定，如果他们真的到那时才重逢，已经依约回到父母身边的自己，还有勇气再次走向火神吗？

　　“火神君，我的工作已经确定了。”黑子拨弄着火神运动服的拉链，话题已经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。

　　“哎？”

　　“当国文老师，”黑子抬起头，刚刚哭过的眼睛亮晶晶，“在私立诚凛高等学校。”

　　“哎？？？”

　　火神惊讶地突然坐起来，和对方的额头撞了个正着。两人同时发出痛苦地低吟，各自捂住额头。

　　火神一边揉着额头，一边为自己的鲁莽道歉。透过指缝，看向仍坐在自己身上的黑子肿着双眼，皱着眉毛揉额头，突然就笑出声来。

　　“我们俩还真是笨蛋啊。”

　　黑子盯着火神的笑脸出神，默默感叹着是有多久没有看到如此灿烂的笑容了。

　　放下手，黑子把头搁上对方的肩窝：“火神君，真的不想当星星了？”

　　“哦，我可没说想要当星星啊，是你一直在这么说吧。”

　　火神转过头，穿过栏杆看向山下的一片明亮的灯火。

　　“我只想和你，共同拥有那千万扇亮着灯光的窗户中的一扇。”

　　『跟夜空那些冷清的星星比起来，我更喜欢地面上的灯火，没有孤独，充满人情味。』

　　火神曾这么对黑子说过，现在的他终于明白，当初这句话真正的含义。

　　火神不适合高高在上的孤独，就算只能当那世俗间的一盏普通灯火，他也会成为闪烁着只属于他那道光芒的，地上的星座。

　　而黑子要做的，就是长久地陪在他身边，帮他赶走孤独，同时也温暖自己。

　　伸出双臂，黑子紧紧箍住眼前人，让自己的身体紧贴对方胸膛。

　　“现在翅膀飞回来了，你还要不要？”

　　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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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下章完结（大概。